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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媽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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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媽媽

“你還有空屈尊來給我打電話啊,宋大小姐。”許神愛說話有些鼻音,聽得出很疲憊,卻仍帶著刺。

祝風沒有精力同她鬥嘴,直接問:“院裏怎麽了?”

許神愛沈默了片刻。

祝風的心更揪了起來:“到底怎麽了?!”

電話那頭,許神愛已經哽咽。

“媽媽走了。慈恩,我再也沒有媽媽了。”

祝風的天徹底塌了下來。

*

許神愛說,何院長本就有心腦血管的疾病,這次病發很突然,許神愛才趕到醫院不久,她就已經去世了。

而祝風,她連何媽媽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。

祝風向張老三借了車子和司機,一路開到錦裏村福利院。

抵達目的地的時候,天已經蒙蒙亮了。

車走了,她自己一個人在福利院門口,久久佇立。

何院長把她的一生奉獻給了這座福利院,身後的追悼會被批準在這裏舉行。

這是祝風自十七歲離開之後,第一次回到這座小村落。

她摸了摸門口的大石頭。

九歲的時候,她就是在這裏撿到了一個自閉癥的小男孩,領回福利院,何媽媽給他起名叫星瀚,因為他是來自星星的孩子。

但是大家還是管他叫石頭。

他不說話,院裏的小孩就更愛逗他玩了,一天到晚喊他“石頭!石頭!小石頭!呆石頭!傻石頭!”

何媽媽知道了,特意召集了大家,給所有孩子上課。

何媽媽告訴他們,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不一樣的人,有的來自大山,有的來自大海,有的來自遠古的雨林,有的來自宇宙之外。

“我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,同樣的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形狀。我們不能取笑別人,也不要貶低自己。”何媽媽說,“要記得,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最想要去成為的人。”

年幼的鄭慈恩聽進去了,從那以後,她就很照顧星瀚,這個她撿來的弟弟。

直到她十六歲那年,星瀚發了一場高燒,不幸引起了並發癥,送到省醫院的時候,已經藥石無醫。

當時,她在市重點寄宿,來不及見到這個弟弟最後一面。

她收到消息,逃了課躲在學校後山,是許神愛找到了她,陪著她一起哭了一整個晚自習。

那天,也和今天一樣,是一個沒有星星沒有風的夜晚。

她又一次錯過了最後的告別。

祝風蹲在門口,好像突然失去了前行的力量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背。

祝風擡頭,是許神愛。

她應該是哭了一夜,眼睛又紅又腫,此刻看著祝風,淚水又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。

“我們帶媽媽回來了。”

她露出懷裏抱著的相框,是何媽媽的照片,身後,另一個福利院一起長大的夥伴抱著何媽媽的骨灰盒。

祝風終於落下淚來。

*

天大亮,追悼會開始了。

來吊唁的人很多。遠近的村民都知道,福利院的何院長是個有文化的大好人。

披麻戴孝的人也很多。何媽媽一生未婚,沒有子女,但是福利院的孩子們都叫她媽媽。

他們都是何媽媽的孩子。

祝風也在其中。

外面的世界還在對這位空降的豪門大小姐議論紛紛,她卻躲在偏遠的小山村裏,追思一位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。

割裂的現實。

祝風悶得透不過氣,她離開靈堂,走到外面,想要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。

手機有信息進來,她打開一看,是簡殊。

他問她有沒有時間看劇本。

祝風有時間,但是沒有心情。

她本應該裝作看不到,等整理好了再回覆的。

但是鬼使神差地,她竟然打起字來,問他:[有沒有時間喝酒?]

簡殊覺出不對來,秒回:[心情不好?]

然後又問:[有時間,你在哪裏?]

祝風擡頭看了看周圍,偏遠的山莊,僻靜,與世隔絕,村民們甚至都不認得祝風是誰,有鄰居看見她,只說,慈恩也回來啦。

她突然想跟簡殊開一個玩笑,給他發了自己的定位。

簡殊:[我這就來,你等我。]

她以為他也是在開玩笑。

直到下午,簡殊又給她發了個定位。

簡殊:[我從這個位置打車過去,車子能進去嗎?]

祝風仔細一看,他定位的位置是最近的高鐵站,距離錦裏村只剩一個多小時車程。

她大驚失色,直接給他去了語音電話。

“你在哪呢?”

電話那頭有高鐵站的廣播聲,簡殊回答:“我不是發定位給你了嗎?你有看到嗎?”

祝風第一次急得汗都出來了。

“你來幹嘛呀?我跟你開玩笑呢!”

簡殊只是笑:“你不是心情不好嗎?我來陪陪你。”

祝風安靜了。

簡殊接著道:“我打車過去,能直接到你那裏嗎?我剛查了下打車軟件,可能還要一個多小時。”

祝風深深地呼了一口氣。

“好,我在這裏等你。”

一個多小時後,祝風在村口的溪邊接到了簡殊。

他穿著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的短袖外套,背著背包,仍像維也納時一樣。

維也納一別,已經是三年沒見。

祝風無奈地笑:“怎麽每次見你,都是我落魄的時候?”

簡殊一眼就看見她哭紅的眼睛,和她臂上的黑紗,已經隱隱明白發生了什麽。

他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下,密密麻麻地疼。

兩個人面對面站著,沈默在周身蔓延,溪流潺潺,遠處幾縷炊煙。

“還好嗎?”簡殊問。

祝風想笑來著,她的嘴角一提,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。

然後她就再也擠不出一個笑容了。

她脫力坐在岸邊,簡殊走過來,也坐下來,就坐在她身旁。

他直視著前方,對祝風說:“借你肩膀靠一靠。你放心,我不看你。”

祝風停了一下,沒有靠上去,而是輕聲道:“簡殊,我把家丟了。”

她轉頭看他,淚光在眼中閃爍著。

“我總覺得,我還沒準備好,時間還長,還來得及。可是,不知不覺間,日子就這樣過去了。我拼命跑,卻還是來晚了。我總是這樣,我總是來晚了。”

“簡殊,我再也見不到她了。”

這句話像是一個堵住水池的塞子,說出來之後,她就真的堅持不住了,捂住臉,崩潰地大哭。

簡殊看著她,看她悲慟飲泣,在這樣無助的時刻,仍不肯依靠別人的肩膀,只伏在自己的膝蓋上,小小的身影縮成了一團。

他伸出手,想要觸摸她的頭發,卻只能落在空中。

他想了下,脫下了自己的外套,蓋在她身上,然後陪著她坐在這溪流邊,看那天邊最後的夕陽蹉跎了月光。

風穿過林間,聲音像在嗚咽。

*

天色暗了,簡殊陪祝風回到錦裏村福利院。

鄉路難走,祝風有些歉意。

“我當時沒有想到你會來,沒有給你準備好食宿,村子裏吃住都簡陋,你不要介意。”

簡殊搖頭。

“我不介意,但是你不用費心給我安排,我明天還有工作,一會兒就回去了。”

祝風停住腳步,轉頭看他,訝異道:“那你還跑那麽遠來做什麽?”

說完,見簡殊只是笑著,祝風才想起,她下午就問過這個問題了。

她有些懊惱:“我當時只是隨口一說,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千裏迢迢趕過來。”

簡殊:“也沒有到千裏這麽遠。我剛好在香江附近,本來以為你是在香江的。”

祝風靜靜看著簡殊,路燈下,能照見他棱角分明的輪廓,和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。

她甚至能從他的瞳孔中,看見自己的身影。

祝風慌亂地移開目光。

男人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,才發現下巴的胡茬已經長出來了。

這一天奔波疲累,只為了陪她看一場日落。

祝風說:“至少吃完飯再走吧,再走幾步就到了。吃完飯我再安排車送你回去。”

簡殊應好。

*

白天絡繹不絕的靈堂此時已經安靜下來,只剩下福利院的人在,其他人見祝風領回來一個男人,都以為是她的男友,沒當回事。

只有許神愛,驚詫地盯著他,看了又看。

祝風站在中間:“介紹一下。許神愛。簡殊。”

許神愛知道簡殊,簡殊也知道許神愛,第一次見面,他點點頭,打了個招呼。

但是許神愛控制不住,問道:“你是來?”

簡殊看了眼祝風:“我來看看她。”

許神愛又詫異地看向祝風。

沒記錯的話,上次她從新聞裏看見的祝風新任男友,不是這一位啊!

祝風懶得同她解釋,徑直帶著簡殊走進了飯堂。

飯桌上,祝風才對簡殊講起往事。

“我小時候,被保姆拐走了,保姆從香江逃到了這裏,就把我丟下了。所以十七歲之前,我的記憶都和這裏有關。”

祝風指了指窗外,透過窗戶,可以看見福利院的牌子。

“何媽媽是孤兒院的院長,我和許神愛都在這裏長大,都把何媽媽當做我的媽媽。十七歲那年,我父母終於找到我,把我帶回了香江。從那以後,我就再也沒有回來過。”

祝風低下頭,扒拉著一碗米飯。

悲傷已經填滿了她的胃,她其實一點兒也吃不下飯。

“小時候,孤兒院的經費不多,我們常常會餓肚子,何媽媽為了買米買菜,不僅把積蓄都投進來,還時不時要去做工來貼補。那時候,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吃飽飯,然後能考上大學,再然後能有一個自己的家。”

她擡頭環顧這間熟悉又陌生的飯堂,似乎想要找回當初的時光。

“現在,夢想實現了,那個教會我追逐夢想的人卻已經不在了。”

簡殊靜靜地聽著。

他能感覺到,祝風雖然坐在他的面前,可她的靈魂卻越來越遠,過往像是一層薄紗,將她整個人都蒙住了,把她的身體留在這裏,將她的靈魂帶向了另一個時空。

他終於伸出手,把她垂下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。

祝風一下從往事中驚醒。

簡殊說:“我不認識何媽媽,但是我想,你這麽愛她,她肯定也很愛你。一個愛你的人,不會舍得讓你沈湎在悔恨和愧疚裏。”

他夾了一筷子菜,放在祝風的碗裏。

“吃飽睡飽,才有力氣想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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